第八十一章:缘起缘灭折丧女
“醉漾轻舟,信流引到花深处。尘缘相误,无计花间住。烟水茫茫,千里斜阳暮。山无数,乱红如雨,不记来时路。”
獠阴隐约中听见耳边传来一首小曲儿,曲调宛转悠扬,唱腔空灵软糯,他虽不懂音律,却也能品出些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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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曲儿伴着空灵的女声,最增添神秘色彩的还是那一嘴古音,他只能听出是桃源的语言。若不是李老头用现今的官话跟着念,他根本不知这远处传来的女音唱的是什么。
“三位公子,这就到了。”一曲毕,在悦耳动听温婉软语的女音中,衬得李老头浑厚沧桑的声音更加格格不入。
船缓缓调转方向停靠在岸边,獠阴睁开眼,殷商已经飞身跳到了岸上。他跟在善渊身后一步步下了船踩到了草地上,只是眼前景皆非旧时景,一个人再如何改变,一片土地上的自然景观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变化的毫无往日痕迹,若不是有十只金乌作证,还以为他来到了另一个新的地方。
“这是桃源?”獠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。
闻声,善渊和殷商皆回头走到他面前,殷商低声问道:“有问题?”
“一模一样的地点,上次的桃源依山傍水,这次却一望无际,草原之中开满红罂粟,你们看天,上次蓝天白云,这次七彩祥云,都是红了半边天的。”獠阴想了想,道,“怎么说呢,上次的桃源风景虽美却是平凡人间也能见得,这次的桃源地上风景不惊奇,凡间也能找到,但这天让我感觉犹如仙境。”
“咱们现在进来的桃源跟你上次不是一个?”殷商得出结论,轻声说道。
獠阴点了下头,扫了眼站在一边没凑过来的李老头,才说道:“只有两种情况,这个李老头在穿过山洞后改了方向,只是咱们不熟悉这里,在水上容易迷失。要么就是这里仍是幻境,需要打破幻境才能看到真正的桃源。”
“露暗烟浓草色新,一翻流水满溪春。这里正是人间难寻,世外桃源。”李老头颤颤巍巍的步伐向獠阴走了几步,“走吧,老朽带三位去家里坐坐,家里老婆子一早儿便煮了酸梅,三位公子喝点汤解解暑。”
哟呵,行啊小老头,又拽上词儿了,历经一路艰难险阻,他都多久没文邹邹的摆那文人墨客的架子了。就这么恰巧,獠阴听过李老头念叨的这首诗,后半句是可怜渔歌父重来访,只见桃花不见人。
这一片红罂粟中,桃源李氏就在这之上建立起一座座木屋院子,虽与上次富贵讲究的瓦房不同,但在这里木屋小院倒显得更加应景接地气。
他们跟着李老头穿过一座座小院,直走到大后面没剩几座院落,才拐进一家小院中。
这一路他都没发现那唱曲儿的是哪家,只是前脚刚迈进李老头家的大门,远处便立刻传来一阵类似唱戏练嗓的声音,那音色尖细发颤,透露着几丝凄凉。
他僵了一小步,侧耳倾听,便回眸笑道:“李叔,这是谁家的姑娘在练嗓吗?”
“是东头的一户大姑娘,他爹娘给她养大愣是拖到二十五了还没嫁人,整日里在家唱曲儿,搞得我们都不得安生。”说话间,李老头的妻子便走了出来迎接。
獠阴看她与上次相比并无异常,便装作熟络的样子,直接接着问道:“那可老大不小了,不过她唱的是什么曲儿,还挺好听的,我见识浅薄,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唱法,是桃源的传统戏曲吗?”
可能无论哪界的女人都爱家长里短说道说道,哪怕是这半人蛇血统的老妇,瞧獠阴对这感兴趣,也是两眼冒光的拉着獠阴进屋开始聊天:“哎哟,再好听天天听也腻了,是我们桃源祖辈传下来的古音古曲哩,这种唱法叫折丧,不是人间那等子俗戏。据说最早是我们的神雨师妾留下来的,让我们每一代的桃源人都至少有两个会唱的,到了她家大姑娘那一代,我们桃源原是有两个姑娘会的,可惜另一个唱的更好的早就死了,这一个没天分的反倒整日里巴巴地唱。”
獠阴一边听故事一边看她眉飞色舞的状态,李伦伦他娘身段样貌哪都没变,性情似乎却有所不同,上次多是贤惠慈祥,典型的传统妇人,这次更外向大方。
李老婆子正处于兴奋中,直接招呼李老头给客人端酸梅汤去。自己拿了四把蒲团扇子,给獠阴三人一人发了一把,再坐下扇风,看这口吐飞沫的架势是要聊个痛快。
于是李老头家便形成一景,老旧木屋子的方桌上刚好围坐了四个人,一人手里拿一个蒲团扇子,只有善渊的扇子放在桌上未动,似乎对他自己世界以外的全部不感兴趣。李老婆子身后站着李老头正在给桌上的四位上酸梅汤,如果再上点瓜子就更贴合村门口几个妇孺凑一块聊八卦的形象了。
“真是可惜,另一个是怎么死的?”獠阴大大咧咧的扇着扇子,只想尽快乘凉享受,一点也没有翩翩公子风华绝代,手把玉扇摇阵清风都香喷喷的气质。他是经常顶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不干人事,双腿大大的分开,自以为霸气侧漏的样子,一手反撑在腿上,一手拿着接地气的蒲团扇子使劲扇风,扇的眼都眯了才肯顾一会儿形象。
“都说是唱的比神都好,”李老婆子突然放轻了声音,跟做贼似的,指了指天,“得罪了神,老婆子我不敢说是嫉妒哟,那姑娘就病死了,头两个月没的,我们参加葬礼的时候,钉棺之前开光,我还看了一眼,死的不安生哟,舌头都没回去,眼睛倒是闭上了。”
“那还有没有别的特征,什么病啊这是?”獠阴放慢了扇风的速度,两手臂交叉在桌上,扫了眼酸梅汤没敢喝,万一下毒呢。
“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,老婆子我之前是见过她的,那姑娘原本白净的很,死时看着脏兮兮的,好几年没洗澡似的,而且棺内贼拉臭。”李老婆子叹了口气,抹了把眼泪,“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,你说老婆子我老了,说事儿都说不利索,竟然差点忘了,开光的时候又发现她嘴里有血了,死的时候没有,你们说奇怪不奇怪。可怜那李老二家的秀莲呐,才刚过二十五的生辰,早与那西边李启初家的小儿子李泊尔是定了娃娃亲的,两个孩子可要好了。”
“既如此要好,为啥拖到二十五还没结亲?”獠阴见善渊一直不肯拿那蒲团扇子,便转而亲自给他扇风。
这边李老婆子只说为啥拖那么久都没接亲她就不知道了,这桃源里怕是只有那两家人心里清楚。
那边善渊感受到清爽凉风,转头看了他一眼便别开头,端起碗喝了几口酸梅汤。
獠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,善渊不是莽撞的人,能毫无忌惮的喝这碗汤,那是证明没毒?于是獠阴也跟着灌了半碗下去,他早就渴了。
放下碗的同时,正看对面的殷商也在端着碗,心里暗笑,这一个个的跟人精似的,没有先试毒的都不喝,只是......
獠阴眼珠子滴溜转,转到了李老婆子脸上,满眼真诚道:“瞧您热的,说了好半天的话,喝口酸梅汤解解渴吧,您做的酸梅汤可真好喝。”
李老婆子听了獠阴的话,一时高兴,冲李老头白了一眼,损了他几句,语气甚是骄傲:“死老头子听到没有,就你不爱喝我的酸梅汤,愣着干嘛,还不快去给三位小公子哥再盛一碗酸梅汤。”
出奇的是李老头格外听她的话,转身就到厨房去了。要知道上次李老婆子做饭洗碗,一看就是个在家好生伺候夫君的听话贤妻,这次来倒变成落落大方有威严的当家主母了。
说他们是李伦伦亲爹亲娘,他可不信,獠阴喝完剩下半碗的酸梅汤,问道:“李伦伦呢,许久不见这会子去哪了,我来了这么半天也不见他人,还有上次我那位在您家叨扰的朋友沈公子沈青争,这会儿都去哪了?”
话一出口,屋内的气氛瞬间降了下来,李老婆子脸色铁青,变脸极快,直歪头皱眉,手里打着扇子问道:“哪位沈公子呀,上次不就你一人吗?”
獠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脸上的笑意凝固,逐渐转为尬笑:“逗您呢,确实就我一人。”
李老婆子也看不见沈青争?不能够啊,上次明明像能看见的样子......
沈青争被他们暗杀了,在这跟他装呢?獠阴心里登时窜出许多想法跟画面,不敢细想。
李老头依次端来了三碗酸梅汤,方才第一碗时是刚煮好不久热乎乎的。这回晾凉了,他往里添了许多冰块,做成了冰饮,几口下肚好不凉爽,獠阴寻思着若是自己在这种炎热地方生活,每天至少一锅冰镇酸梅汤。
“爹,娘,我回来了。”几人正静默休息,享受冰饮蔓延到胸腔肚子里的爽快。外头风风火火的就撩开门帘走进一人,给屋内带来一股热气。
獠阴上下打量着来人,暗自讥笑,这小子,才多久没见,就又晒黑了。本来长的就糙,如今冷不丁瞧着简直污了眼睛,干瘦干瘦的身子穿个破衣服跟套个麻布袋似的,不修边幅的头发和胡茬,眼里布满红血丝,白眼球浑浊不堪,一点也不似年轻人清澈的眼睛。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仙儿,人间跳大神自封的黄脸仙儿吧。
獠阴忍住了上前揍他一顿的冲动,更忍住了想损他一顿的冲动,最终都咬牙切齿的化为了一句话:“李伦伦,好久不见。”
“哎哟,兄弟,自上次一别,确实好久不见,怎么样,想我没?”李伦伦扯出一抹笑容,他自以为非常友好可亲,只让獠阴觉得这笑狡诈不已。
獠阴轻笑冷哼一声,没有回答,他自然是想得很,想他想到快疯了,想他想到想杀人的那种想!
李伦伦见自讨没趣,才正色道:“爹,娘,泊尔和凝湘要成亲了,日子定在十五天后,两家李伯伯都请咱们过去喝喜酒呢。”
“啥?”李老婆子眼睛蹭地就亮了起来,显得极为惊讶,“哎嘛,哎呀妈,那大姑娘什么时候和李泊尔好了,这这这李老二家的秀莲才没多久呀,他俩就搞一起去啦,这么快成亲,指定有什么猫腻,没准俩人在秀莲还在时就勾搭上了!”
“娘,你小点声,让别人听见这话可不好,人家家的事,咱们不掺和,人家李伯伯还想请您做媒人呢。”李伦伦搬了凳子坐在獠阴身旁,顺着獠阴的碗就干了几口酸梅汤,獠阴瞪了他一眼,也不好当着他爹娘的面发作,暗自憋气挪了挪凳子,离他远点。
獠阴屁股刚坐稳,旁边善渊已经把自己的酸梅汤放到了他面前,獠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,深感欣喜,甚是欣慰地拍了拍。
那头李伦伦似是看不见这幅情景,继续跟李老婆子说话,李老婆子只不解地问两人都成了,还请她做媒人干甚?
李伦伦只答:“您也说了,这两人在秀莲姑娘没死几个月就走在一起了,说出去不好听啊,所以他们想请您做场戏呀。您明后几天就辛苦一些,穿新鲜点上两家跑两趟腿,假把式地给两家孩子说说媒,再过几天男方家就向女方家下聘礼,这不乡里乡亲邻里邻居的不就知道是您给两位孩子说的媒吗,这样总比大家伙知道是他俩自个儿勾搭到一块好听些。”
“嘿,你说说这两家死老头倒是会算计,回来惹我老婆子一身骚。我不干,到时候都说我混蛋咋办,哦,人家那头黄花大闺女刚死,小伙子还难受呢,这臭不要脸的老婆子就开始整事,给他找新媳妇?”李老婆子说话间不知翻了几个白眼,这么做事令她作呕,话里话外满是嫌弃。
“儿知道娘会不答应,但也不好直接拒绝。李伯伯只许诺了咱们一个条件,不是白干的。更何况凝湘和秀莲长的那么像,大家伙要是听说他俩家结亲了,都明白是男方思念秀莲的缘故。这矛头不会指向您的,让您做戏,那两位李伯伯也会做戏,这消息一旦放开,自然有爱热闹的人会很关心,至于这话嘛,就看两位李伯伯怎么说了。”李伦伦坐在桌前抖腿,獠阴看着闹心桌底下踹了他一脚,他才肯罢休,看他这得瑟劲儿,李伦伦是对说服他娘势在必得。